借著昏暗的蠟燭燈光, 蘇末俯身查看躺在驗屍臺上的屍體，一邊用戴著手套的那只手掰開屍體的嘴巴，一邊皺了皺眉, 詢問身旁的助手，也就是警署的實習生莫芝：“死者的嘴巴有沒有異常？”

“異常？這個我倒沒發現。”莫芝羞赧一笑，一雙細長的眼睛亮亮的看著蘇末，眼裏仿佛有光：“異常的事情是, 從死者的體表狀態來看, 死者應該是中毒了, 比如全身局部發紫、面部肌肉變形等, 但我檢驗了死者生前最後幾個小時進食過的所有食物，並沒有發現食物裏含有一丁點的毒素。”

從雪地裏回來後，蘇末便馬不停蹄地趕往酒店, 來到發現白言死亡的房間裏調查案件，感覺有些疲憊倦怠, 就連反應也變慢了。

“嗯。”蘇末聲音悶悶的, 他擡眸看了看莫芝, 嘴角緩緩綻開一個讚賞加鼓勵的燦爛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分析得很好，還有呢？”

莫芝微微挺直胸膛，繼續向蘇末報告屍檢進展：“警方查過監控, 白言從宴會上離席之後就直接回到房間, 然後就再也沒離開半步，直至第二天下午清潔工強行打開他的房間，發現他已死亡……”

蘇末點點頭, 不再說話。繼續專心致志地查看約莫十來分鐘之後, 他才緩緩站直身體, 隨後快步走向書桌和沙發，摘下圓框眼鏡，改裝成放大鏡，接著把它放到沙發上和桌面細心專註地檢查。

不多時，蘇末蹲下身子，撅著屁股把腦袋探到查看桌底和沙發底，不一會兒，他挪了位置，趴到窗邊，把放大鏡放到窗戶下的地毯表面上仔細檢查腳印。

“這位白影帝長了一副斯文變態、風流渣男的外表，沒想到本人卻極度愛幹凈，房間裏的擺設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我還是蠻意外的。”

查看完畢，蘇末一邊站起身，一邊收回放大鏡，把眼鏡重新戴上。

“房間裏的腳印，一個屬於白言本人穿的愛馬仕皮鞋，鞋底刻著一輛馬車，還有下邊兩道車輪。另一個屬於清潔工的工鞋，除此之外我沒有發現外人的腳印。”

蘇末做了總結：“近期沒有人進入過這個房間。”

警方規定，為了不幹擾案發現場的腳印繼而影響警方的調查，在所有警員以及調查小組的成員進入房間之前全部被要求套上酒店專用的鞋套，因此，他們的腳印不會出現在地毯上。

這時，正在四處查看白言房間構造的顧簡停下腳步，走到驗屍臺旁，低頭仔細地查看屍體，若有所思，半晌，他沈聲詢問：“死者可能在回到房間後進食過。”

“這……有可能。”莫芝凝眉思考幾秒，隨後神色認真的補充道：“不過我認為應該沒有，如果死者回房間後吃了東西，肯定會留下盛放食物的盤子或者包裝袋，然而我們查找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沒有發現一副碗筷和一個盤子，同時檢查了房間所有的垃圾桶，也沒有找到任何食物包裝袋，就連地毯上也用放大鏡和查看了幾遍，並無一丁點兒的食物碎屑。”

顧簡眉頭緊蹙，一聲不吭地低頭緊緊盯著白言扭曲的臉龐，陷入了沈思。

如果白言曾經在自己的房間裏進食過，那麽就算是酒店清潔工也不可能做到房間裏纖塵不染，總會有食物碎屑留下。

看來自入住這個房間之後，白言從未在房裏吃過東西。

另一名輔助莫芝調查案發現場的酒店工作人員也點頭附和：“我們把白先生的房間裏裏外外，每一個犄角旮旯都搜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和兇殺案有關的證物，遑論食物殘留了。”

莫芝歪著腦袋思索幾秒，接著繼續報告：“不過我們在書桌旁的垃圾桶裏撿到了一個喝剩下的礦泉水瓶，我用隨身攜帶的設備進行了檢測，但是沒有在水裏或者瓶子的表面發現毒素。”

顧簡點點頭：“那只能說明，白言是在宴會上中毒的。”

“毒素就藏在宴席上的食物裏，”蘇末撥開白言的眼皮，低頭專註地檢查他的瞳孔，篤定道：“死者確實中過毒，但死因卻不一定是中毒而亡。”

突然，一直站在旁邊觀察四周環境的黎辛開口詢問：“現在沒有完善的屍檢設備，無法對屍體進行解剖，所以我們無法判斷死者的真正死因，我們需要等暴風雪過去，派人把屍體送到法醫中心……”

“我認為就是密室謀殺！”話音未落，門口就響起了高明理的高分貝嗓子。

他的人還沒出現，聲音就先傳到了。

房間裏的眾人齊刷刷地循聲望去，只見他一邊風風火火地跨步走了進來，一邊“嘩啦”的脫掉身上厚實的風衣外套，隨即扔給身邊的鄭彭。

那位名叫高菲的高馬尾年輕女警跟隨在他後面走進來，身姿筆挺，不茍言笑，渾身籠罩著一股冰冷的機械感和淡漠的氣息。

“我已經派人去酒店後廚裏調查了，經過經驗豐富的檢驗人員的調查，24號晚上蘇老先生壽宴上所有呈給顧客進食的菜全都不含毒素。”

說罷，他邁步走向驗屍臺上的白言，俯身查看半晌，然後擡頭看向窗外，眉頭緊蹙：“白言是回到房間才死亡的，兇手故意利用暴風雪山莊的天時地利人和，刻意制造密室殺人，為警方的破案增加難度……也就是說，他正在和警方玩游戲！”

蘇末在心中嘆了口氣，不予置評。其他警員也不敢唱反調，只是默默看著高督察，期待高督察能夠憑借自己二十多年奮鬥在刑偵探案一線的經驗，成功破獲這樁離奇怪異的影帝密室被殺案。

房間裏很安靜，宛若只能聽到大家焦急踱步的腳步聲。

“會不會是食物在上菜的過程中被人投毒？”黎辛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於是慢悠悠地提出這個假設性：“食物放在後廚裏是安全的，確實沒毒。然而離開後廚之後，在服務員上菜的過程中，有可能被詭計多端的兇手以某種方式暗中下了毒，所以我們才在後廚的食材裏檢驗不出毒素……”

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更何況，兇手無需在食材裏投毒，他只需在離開後廚後，進入宴會廳之前，偷偷地在白言的那一份菜肴裏投毒就行了。”

高明理沒有立即回答，他透過窗戶，視線投向遠方灰暗的天空和大雪紛飛的景色，半晌，他篤定地開口：“昨天下午會議結束後，我們派人一直盯著監控錄像，從24號的中午開始盯，一直盯到那天晚上宴會結束，從後廚的備菜、烹飪過程，到服務員端菜、上菜，我們的人都巨細無遺地檢查了全程，也熬了大夜，最終一無所獲。”

說著，他轉過身，看向屋內的眾人。在昏暗搖曳的燭光下，他的眼神透著疲憊，然而語氣卻篤定：“環島酒店是全國S級景區的五星級酒店，接受全國酒店委員會的嚴格管控和監督……”

“特別是涉及到吃喝玩樂的公共場所，更是酒店最重視的地方，別說是人殺人了，就算是蚊子殺人都不可能。後廚和安裝了八個監控，走廊、通道、以及宴會廳裏一共部署了十來個監控……”

“不會吧高sir，您這話說的，在環島酒店裏吃過飯的兩個人都遇害了，這怎麽能稱得上嚴格管控和監督呢，簡直嗐離曬大譜了……”

他說著說著就飆了粵語，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吊兒郎當的“二五仔”的狀態。

高明理兇巴巴地瞪了鹿呦呦一眼，一張陰沈的臉龐耷拉得老長。

鹿呦呦視若無睹，繼續優哉游哉地吃他的薯片，把目光投向另一邊，剛好那邊站著全神貫註聽講的關念念，於是沖後者嬉皮笑臉。

關念念察覺到他的目光和笑容，和他對視了一秒，隨即偷偷的朝他做了個鎖上嘴巴拉鏈、殺雞抹喉的動作。

“經我們的調查，後廚的監控錄像裏，每一份菜肴在制作完成的前後，每個廚房的員工都沒有可疑的投毒行動。”高菲在高明理的眼神示意下，一板一眼地報告調查結果。

“理論上來說，負責後廚工作的每個員工，以及服務生都沒有機會進行下毒的動作，即便有也逃不過我們的雙眼。”

高菲看著蘇末說道，眼眸堅定，語氣倒是不急不緩：“現今科學技術先進，環島酒店也采用了尖端的人工智能監控儀器，後廚裏幾乎不會有監控死角，因為後廚和大廳是重中之重，涉及到顧客的飲食安全，所以酒店非常重視，把人工智能監控部署在後廚和宴會廳裏。”

顧簡揚起眉毛，難得來了興趣：“人工智能？解釋一下。”

高菲和顧簡對視了一眼，垂下眼睫，睫毛掩映下的眸色晦暗不明，似乎有一些隱晦的情緒悄然暗湧。

“報告顧sir，是這樣的，現如今，人工智能監控的主要應用市場是平安城市和智慧城市，國際大都市早已在全市範圍內部署監控系統，以提高公共安全系數。”

高菲又開始一板一眼地報告：“它的高端在於物聯網傳感器和智能攝像頭，並且及時發送現場圖片、實時數據和預警信號發送到終端管理平臺……”

“也就是說，即使智能攝像頭無法轉向死角，一旦有人進入監控死角，它也能迅速將走向死角的某個人精準定位，實時發送預警信號到終端。”

高菲掏出自己的辦公智能手機，打開一段視頻播放給眾人看：“酒店禁止員工走進監控死角，主要目的在於約束員工，不讓員工偷懶。因為員工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在規定的休息區域裏休息，不得違規，否則會被開除。”

“因此，為了不被開除，員工不會躲到監控死角處去休息，”高菲把手機舉高，向眾人展示，“大家可以看到，視頻裏的每一個後廚員工都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沒有一個人躲開監控攝像頭。”

蘇末看過去，確實如高菲所言，後廚員工們猶如工廠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工人，在哪個位置，幹什麽活兒都分得清清楚楚。就算員工離開了位置也只是為了去取食材或餐盤。

高菲定定地註視著顧簡，最後做出了結論：“總而言之，倘若有人擅自離開工作崗位，尤其是走到死角裏時，AI監控會實時發送預警信號給終端管理處，即使是在上菜途中也是一樣的，服務員接過盤子後，幾乎是沒有機會躲到走廊的監控死角處，然後再偷偷投毒。”

房間裏一片死寂，巨型燭光搖曳，每個人眼眸中都映照著一道黯淡、詭異的，橘黃色的光。

氣氛壓抑沈重，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每個人的喉嚨，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蘇末打破了沈默：“還有一個可能性。”

眾人擡眼看他：“？”

“那就是兇手曾經出現在宴會現場，並且必須是坐在主桌的賓客中之一，因為只有這樣，他不用躲到監控死角也可以趁機給死者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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